主持人： 范嗣斌，硕士，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规划所主任工、高级城市规划师。909987136@qq.com
2014 年苏州荣获第三届李光耀世界城市奖。本文结合对李光耀世界城市奖的介绍认识，对历届获奖城市和部分申报城市进行了深入解析。同时结合苏州申报李光耀奖的思路，探寻当前世界城市的发展趋势和价值取向，并进一步探讨当前“新型城镇化”政策背景下世界城市发展对中国城市的启示。——主持人
2014 年6 月初，第四届世界城市峰会在新加坡召开，主题为“可持续发展的宜居城市：共同的挑战，共享的方案”。峰会期间，苏州从日本横滨、哥伦比亚麦德林等全球36 座城市中脱颖而出，荣获两年一度的“李光耀世界城市奖”（Lee kuan Yew World City Prize）。笔者全程参与了苏州的申报工作，通过这项工作，对该奖项以及世界城市发展动态有了更多的了解，也体会到苏州获奖对于今天中国城市的示范意义。本文旨在通过对李光耀世界城市奖、获奖和申报城市（包括苏州）的解析，探寻对今天中国城市发展可供启示之处。
1 李光耀世界城市奖简介
李光耀世界城市奖是新加坡政府于2009 年6 月22 日设立的一项国际性大奖。该奖每两年颁发一次，旨在奖励以远见和创新思维进行城市规划和管理工作，或者解决许多城市面临的环境挑战，并能以纵观全局的方式为不同社区带来社会、经济及环境效益的城市及其领导人和组织。李光耀世界城市奖着重于4 个主旨：可持续性（Sustainability）、宜居性（Liveability）、城市活力（Vibrancy）、城市生活质量（Quality of Life），该奖更看重城市的宜居程度和永续性的活力。该奖项以推荐为提名方式，所有符合资格的被提名方都将经过“提名委员会”和“李光耀世界城市奖理事会”的两轮严格遴选程序。提名委员会将审核所有提名名单，并将有潜力的候选方推荐给李光耀世界城市奖理事会，理事会根据推荐原因决定最终得奖者。以上两个评选单位的成员均由公立私立领域广泛学科的著名业内人士、决策者、学者和专家担任。
2 国外获奖及申报城市解析
2.1 国外获奖城市及成就简介
在苏州之前国际上有两座城市曾获奖，分别是2010 年的西班牙毕尔巴鄂市和2012 年的美国纽约市。我们可以先通过这两座城市的规划和发展概况的解析来了解这个奖项所关注的评价标准和推崇的城市价值取向。2.1.1 西班牙的毕尔巴鄂几十年前，毕尔巴鄂还是西班牙一个无名的破旧港口小城。18—19 世纪时一度以钢铁及造船业而兴旺发达，20 世纪逐渐丧失工业竞争力，1983 年更遭遇淹没城市的洪灾。1980 年代以来，毕尔巴鄂开始启动战略规划指导城市复兴建设，强调地方自主复兴的动力，提出了包括建设创新科技园、启动旧城更新计划、开始河道治理和工业园改造、加强城市文化复兴建设等四大发展策略（图1—图2）。
图1 城市就业岗位服务业上升制造业下降情况（左）；城市人口历经下降后开始逐渐回升（右）
资料来源：参考文献[3, 8]
图2 城市失业率持续下降情况（左）； 盖里设计的毕尔巴鄂古根海姆博物馆建成前后（右）
资料来源：参考文献[3, 8]
城市从此经历了从规划到实施的有机、可持续发展过程， 在规划蓝图的指引下25 年来市政府大力推动了25 个项目的实施，这些项目涉及历史街区改造、港口扩建、产业园区建设、河道治理和复兴、基础设施建设等方面，著名的毕尔巴鄂古根海姆博物馆也正是这一时期规划实施的成果。伴随着这些项目的实施，毕尔巴鄂实现了城市经济和历史文化的复兴，就业岗位增多、城市人口从降低转而增长、公共空间增加且品质提高。如今，毕尔巴鄂已转变为欧洲生活、旅游、投资条件最好的城市之一。因其在规划指引下转型发展所取得的成就，2010 年毕尔巴鄂获得首届李光耀世界城市奖。
2.1.2 美国纽约
美国纽约市以《纽约2030》规划为指导，以“更绿色、更伟大的纽约”为目标，在社区住房保障、公共空间供给、棕地升级改造、环境建设等方面提出了相应的规划策略和开展了一系列卓有成效的工作。特别是过去10年内进行的三大城市改造工程展现了城市规划和管理的远见和创新思维。布鲁克林大桥公园通过改造废弃码头、创建了城市新型空间的典范；曼哈顿下中城由高架铁路改造而成的曼哈顿空中花园，是纽约市政府汇集私人投资和公共资金改造完成，它是曼哈顿核心区域的首个空中花园，还带动了区域房地产升值；2007 年以来大力推行的“骑自行车出行”运动是一项推广低碳生活、减少环境污染、减轻公共交通压力的举措，不仅建设环绕全市的自行车道，还通过立法保障骑自行车出行的安全。规划及实施对纽约产生了持续影响。过去10 年，纽约的犯罪率减少了35% ；用于城市公园新建的资金增加了38 亿美元；建成了450 km 的自行车专用道；城市吸引力持续提升，旅游总人数增加到5 020 万人次/ 年。此外，在城市工业区升级改造、城市历史文化街区复兴等可持续性方面也卓有成效；在城市税收改革方面也进行了大胆创新。因其在规划战略指引下、政府强力主导下的一系列公共项目的良好运作，2012 年纽约获得第二届李光耀世界城市奖（图3）。
图3 纽约2030 规划（左）； 纽约下城的高街公园（中、右）
资料来源：参考文献[5, 8]
2.2 其他申报城市解析（图4）
还有一些申报城市尽管未能最终获奖，但提名委员会专家对它们的推崇和高度评价也体现了这些城市在规划和发展过程中的瞩目成就。印度的艾哈迈达巴德（Ahmadabad）通过制定和实施城市总体规划实现经济和环境的转型，特别是建立公共交通系统，通过快速公交系统BRTS 让居
民领略到城市生活的无穷乐趣。澳大利亚布里斯班市因其高品质的城市生活而闻名，城市更新委员会推动进行了一系列复兴改造推动城市品质生活空间的重塑。澳大利亚墨尔本是世界闻名的宜居城市，仅仅37.5 km2 的土地有大量公园、城市广场、城市街巷以及大量保存良好的历史建筑（图5）。
图4 前两届李光耀世界城市奖部分申报城市
图5 艾哈迈达巴德的快速公交系统（上）；墨尔本的各类优质公共空间（下）
资料来源：参考文献[8]
丹麦的哥本哈格和马尔默在生态可持续方面（例如减少碳排放）作出了积极的努力，作为一个自行车的城市，海岸休憩和海边风电都将进入规划考量。加拿大的温哥华30 年来坚持通过城市设计的手段创造宜居的城市社区、居住区和城市街道。申报中也有未获得委员会专家青睐的城市，如非洲安哥拉的首都罗安达。虽然短时在改善人居环境方面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一些问题也引起反思，如：总体城市规划缺少社会、经济、文化可持续发展的关注；大规模的住房建设项目过于单一；缺少市民—社会有效沟通的的平台框架以及令人信服的经济数据支撑（图6）。
图 6 评委会认为罗安达过于单一关注住宅项目建设，缺少对城市发展有机活力的综合认识
资料来源：参考文献[8]
2.3 李光耀世界城市奖所传递的世界城市理念
通过前述案例，结合李光耀奖的申报要求，我们可以看出李光耀奖所强调的评价标准，主要包括4 个方面，即：（1）通过以城市转型为目标的战略愿景、行动计划、实施力度，展现城市政府的领导和治理能力；（2）在战略、总规和实施途径中，创新的模式和标准；（3）在理念和实践层面，对其他城市具有良好的示范和推广作用；（4）在城市长期发展过程中，城市转型的成功实施。这也体现了新加坡政府所推崇的在城市发展建设中的一种价值取向，即：强力高效的政府领导力，长效的战略规划和思路，操作性强的政策措施，有带动力代表性的实施性项目，以及可操作、可复制、可推广的发展模式。
3 苏州的申报及获奖
结合对李光耀奖的认识，苏州在本次李光耀奖的申报中，紧紧围绕“转型”这一主题以及“人”为核心，系统地回顾和梳理了特别是近10 年来发展过程中面临的挑战、秉持的发展理念和规划思路、制定的公共政策、推进的实施性项目以及取得的成绩。
3.1 苏州的发展历程
苏州是一座有2 500 年历史的文化名城，因其发达的农业、繁荣的工商经济、地域文化和自然美景，被誉为“ 人间天堂”。1990 年代以来，苏州经济高速发展，成为中国最具经济活力的城市。在苏州“长盛不衰，历久弥新”的发展过程中，“转型”也一直贯穿其间。在不同发展时期，苏州面临着不同的挑战，采取了不同的战略举措并取得了良好的效果。
改革开放初期面临社会经济发展水平落后的问题，这时以苏州为代表的苏南模式应运而生。1990 年代以来，工业化大规模发展过程中又面临与历史文化名城保护的矛盾，苏州则适时跳出古城建设新区，为苏州古城的全面保护创造了前提条件。而21 世纪以来，苏州在快速工业化和城市化过程中，经济飞速发展、城市快速扩张、人口数量剧增，城市在产业优化升级、土地紧凑利用、文化保护复兴、生态环境保护、民生发展保障等都面临巨大的挑战。而苏州，同样通过具有战略眼光的规划及实施来应对这种挑战。
3.2 苏州的核心发展理念和主要举措
针对于此， 苏州2007 年完成的新一轮城市总体规划以塑造“青山清水新天堂”为总目标，提出了“转变模式，精明增长”的转型思路。规划在原有“一体两翼”空间结构基础上提出“东进沪西、北拓平相、南优松吴、西控太湖、中核主城”的空间战略，并从功能、产业、资源、文化、环境、民生等方面明确了转型发展的方向和措施，如：提高科技创新能力；培育服务型产业，提高居民收入水平；确定城市增长边界，保障资源底限；土地从“增量供给”逐渐向“存量盘活”转变；疏散古城，发展新城；等等。苏州成功的关键还在于政府在执行苏州总体规划发展城市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领导、管理能力。在规划的指导下，苏州在城市发展建设中采取了一系列有针对性的举措。
（1）经济发展和提升：政府积极支持开发区建立特色产业园区、创新型园区、知识产权示范园区，以及其他特殊功能区等载体建设。推进高新技术产业和生产性服务业发展，并不断推进制造业的产业升级。同时推动工业园区由单一功能片区向城市综合性功能新区转型。
（2）文化保护与传承：适时修编《苏州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规划》，研究制定了《苏州市古建筑保护条例》、《苏州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条例》等，构建规范了较完善的法律法规体系（图7）。通过空间结构调整，疏解古城功能和发展建设新城（区）并重，来降低古城保护压力，控制古城人口容量，疏解交通，优化环境，全面保护了古城风貌。
（3）生态保护与改善：在保持传统水乡特色和园林景观的基础上，强化对湖泊、山体的保护。制定了《苏州湿地保护条例》、《苏州市城市绿化条例》、《太湖、阳澄湖水源保护条例》等一系列法规、文件。完善城市市政基础设施建设，提高废水、废物、废气等污染物的处理水平。加强河流水系的疏浚和污染水体治理。推进城市郊野公园和公共绿地建设。
（4）社会保障与和谐：推动社会保障向均衡协调发展，提高保障待遇、缩小城乡差距、加强外来人员保障。逐步将城市低收入困难家庭纳入住房保障体系。大力投资城市公共交通（如地铁）建设，大力推进城市公共服务设施建设（如教育、医疗、文体设施等）。
图7 苏州2007 年版城市总体规划（空间结构规划图、中心城区用地规划图）
资料来源：参考文献[9]
3.3 苏州的代表性实施项目范例
每一项规划举措均有一系列实施性项目作为支撑。苏州申报所提交的三个实施性项目就各具特色和代表性。环金鸡湖中央商务区（CBD）是落实总体规划提出城市“转型”发展思路和“东进”战略的重大实施性项目。以此为契机，工业园区也将中央商务区扩大到金鸡湖两岸，增加了功
能内涵，集聚了商务办公、商贸服务等城市中心职能，目前已初现雏形。平江历史街区保护与环境整治是城市历史文化保护及复兴的一个范例，在历史风貌保护、社会结构维护、实施操作模式等方面的突出表现，证明了传统历史街区是可以走向永续发展的，也实现了历史文化、社会和谐、经济发展等三者的平衡。
石湖景区工程是落实“ 青山清水新天堂”的目标，实现“四角山水”城市格局的重要项目之一。它包括自然山体保护、自然水体修复、历史遗存保护、基础设施建设、绿地景观建设等多方面内容，由政府主导来推进工程的实施，项目建成后深受市民喜爱。
3.4 苏州的成就
在一系列有重点的实施性工作推进下，近10 年来苏州的发展建设取得了可喜的成就。城市经济持续稳定增长，发展模式逐渐由“资源依赖”向“创新驱动”方式转变；历史文化保护与发展良好协调统一，城市吸引力持续增强；城市环境质量得到进一步改善和持续提升；城市生活品质、公共服务水平提高，广大居民获益。提名委员会主席马凯硕表示：“苏州的领导人在城市规划方面着眼全局，并在规划早期就注重对历史文化遗产的保护。苏州在经济发展和古城保护中成功获得了平衡，发展蜕变为一个宜居且充满活力的城市，具有令人自豪的城市特色。苏州队中国和世界其他国家的城市而言，都是一个值得学习的范本”（图8—图10）。
图8 苏州经济快速发展并提升，在土地资源紧约束下土地产出效率（单位：万元/ 亩）大幅提高
图9 文化吸引力持续提升，环境建设成就位居前列
图10 社会民生与保障工作持续增强
资料来源：参考文献[7, 8]
也正如评委会评语强调的：在持续快速发展的同时，苏州也注重保持其独特鲜明的地方特色和本土文化，并为本地居民和务工人员创造高品质的生活，吸引更多的游客分享苏州的过去和未来。高速的发展让苏州更加关注让城市规划来引领发展。并且，苏州也鼓励发展高品质建筑和适合人居规模的布局形式。总而言之，苏州的城市管理者们通过良好的执政能力和有序的行政体系，展现出强大的领导力和发展城市的决心。清晰的发展远景和规划得到了有力的执行，再加上良好的执政能力和有力的政府支持，苏州有效地克服了各类城市发展挑战，为中国其他快速发展的城市以及发展中国家城市提供了良好的范例。
4 李光耀世界城市奖对中国城市的启示
李光耀世界城市奖始终强调，获奖城市的创新发展模式应当具有可操作、可复制、可推广的价值和意义。作为东部先发地区的城市苏州，其快速工业化带动城镇化的过程曾是中国城市发展的集中缩影，在新的发展阶段又率先触及各类问题。这既是当下苏州的问题，也是中国不远的将来甚至现在很多地方已逐渐显现的问题。因此可以说，苏州的城市转型发展的实践对中国其他城市甚至广大发展中国家城市都具有启发意义。而在苏州申报李光耀奖的过程中，也恰逢中央提出“新型城镇化”战略并要求落实的时机，中央对新型城镇化的要求涉及到加快转型发展、优化空间布局、推动可持续发展、坚持以人为本、重视文化特色、加强城镇化管理等方面。这与这项国际奖项所秉持的价值观及苏州的探索在某些方面高度吻合，回头来看，包括苏州在内的获奖城市以及李光耀世界城市奖本身对今天中国的城市不乏启发意义，主要有以下几点：
首先，就是以人为本和对人的持续关注。发展成果惠及广大民众（无论是本地市民还是外来人口）。苏州对所有人口的包容性政策（特别是在教育、医疗等方面为外来人口提供了更均等的机会）备受肯定，正是这种包容和公平，从长远的视角来看更大地促进了社会稳定和繁荣，增强了城市活力、吸引力和持久的竞争力。上海世博会曾提出“城市，让生活更美好”的口号，生活在城市中人的幸福感，正应是城市的本质和最高的追求。
其次，是更加平衡、可持续的发展。正所谓“发展是硬道理”，李光耀世界城市奖的也特别强调发展和经济的增长，但它所推崇的发展是一种更加平衡、可持续的发展，强调在发展过程中，要实现经济持续发展与自然生态环境、历史文化保护、宜居性提升等各方面的平衡。而后三者在我国当前快速城镇化背景下往往容易沦为发展的代价，但它们却也正是城市的核心价值和未来的核心竞争力所在。
第三，是强调规划的引领和政府的领导力。这一点从李光耀奖的评奖标准中就可看出，一开始就需要介绍城市规划及战略思路，以及如何在规划指引下持续、有序地发展。事实上，新加坡自身就是以前瞻性的规划和良好的政府管治所知名；三座获奖城市也都离不开总体规划的指引以及城市政府对规划实施强有力的推动。如何结合自身特色优势，通过合理的具有前瞻性的规划、持续有力的政府管治，实现城市高效、可持续的发展，并不断优化升级，都是值得今天的中国城市和城市管理者深思的问题。
第四，是强调实效显著的实施项目。李光耀奖不仅强调规划的引领，还更强调规划的实效性，即强调在规划指引下具体的实施性项目的效果。在评奖要求中，实施性的项目是作为一个重点，要求单独列举相关材料。城市的发展需要放眼长远，但同样需要紧抓当前，因为再宏大的战略构想也需要一个个具体项目的实施来支撑，而往往也正是这些实实在在、可观可感的项目给了人们最直观的城市印象，体现了城市发展的效果。因此，对于这种具有战略性意义的实施性项目的规划、辨识、把握、管控等，也是值得当前的城市管理者及规划工作者需要关注的问题。